2015年10月6日
客栈前的格桑花,我在两年前见过。
两年后的我更懂事了,带着一颗童心的冲动;两年后的格桑花花开不败,带给我如初见时的惊讶。格桑花比雏菊好看,却同雏菊那样努力朝向天际,开得与世无争。
客栈经营得很好,位置当道,有格调,有停车坪,有格桑花,过路客中鲜有漏网者。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光久了,不经意了,客房的面目使人呜呼哀哉,它又老又破,还不讲卫生。
去到隔壁餐馆,被告之餐馆与客栈属于兄弟单位,不光如此,整栋大楼,以及邻座几栋大楼都在包围圈内。若干年前,当八一镇还是一个村子时,一个商人以低廉的价格租下了这几块地皮,守过一阵寂寞的日子后,八一镇建城,战略位置给商人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打理餐馆的是一个广东青年,懒懒的广东话增加了故事的可谈性,2900米的海拔,他提议给我们煮高压锅面条。
“炒菜是不行的,2900米呢”。
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偷懒,已经晚上10点。看看旁边那一桌,几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生意人正在乖乖吃面条,这些人应该不好骗,连他们也在吃面条。
“那就吃面条吧!”
我放下对于炒菜的念想,陷入一种纯纯的等待开饭的快乐中。每当广东青年从厨房走来,我总期待他肩挑手扛带来厨房的礼物,这礼物慰我风尘,给我力量,然而青年只是带来厨房的消息。在我等到手脚冰凉时,面来了。
这时,旁边那一桌的三个男人吵了起来,带着生意场人的镇静。
一个男人说“谈不好就别谈了”。
另一个男人说“你先消消气,一块商量嘛”。
第一个男人又说“你们得表态啊”!
只有第三个男人低头吃着面,不说话,静观两方动静。理论上来讲,第三个男人最有心机,他不露底牌,以不变应万变,这场生意他不一定赚得最多,却肯定输得最少。
这时,第一个男人又说话了,他又忍不住了,将自己坦露无疑,是吃亏最多的人,也是三个男人里最真实的人,他说“我们是一块出来的,既然你们不表态,那就不玩了,明天回去”。为了表明立场,他说这句话时从桌子旁走到了大门口。
刚刚安慰了他的那个男人继续安慰道:就是嘛,一块出来玩,大家开开心心的。他继续同第三个男人坐在桌旁,这使门口站着的男人显得有些孤独。
终于,第三个男人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起身同他们一道往外走。不知道吃饱喝足后,他愿不愿意哄哄那个生气的男人。
他们以一场谈判的规格,讨论了一个关于“明天去哪儿玩”的议题。由于灵芝地区景点众多,在这个餐馆里每个月总要吵翻几拨人。
这个夜晚,守在八一镇半年的广东青年说了不少这个餐馆里的秘密。
第二天早上,我拍下仪表盘里的里程,此时距拉萨400公里。经营客栈的人在停车坪里走来走去,他在统计车辆,以便摸清留在店里的房客数量。拿到数据后他跑去前台分享,这时候前台的人就会说昨天这个时候如何如何,再等一会儿又会如何如何。这大概算他们业务上的交流吧,否则还能聊些什么呢?渐渐进入淡季,清闲下来时,他们更像一个客人。
门外纸箱子里的小狗今天不活泼了,有人拿来食物喂它,其他人看见了,于是很认真地围了上去。
八一镇的主路两侧各有一家加油站,加油坪里两台手续不全的摩托车在僵持着,如此高密度的油站补给显示出这个镇子在道路运输上的关卡地位。这座城的繁荣离不开建设它的解放军战士,一部分转业、退伍的军人在这个流淌他们青春的地方留了下来。一对老军人军嫂在加油站旁开起一家水饺店,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在这里出生的两个儿子已成为当地的公务员,老军嫂逢人便说起这两个儿子,多么自豪。如今孙子出生了,在岁月的冲刷下,家乡的概念已经被淡化。
米拉山是抵达拉萨前需要翻越的最后一座雪山,海拔近5100米,山腰有成片的牛羊以及放牧的人群。可是附近并没有民居,想必是因为这一带有丰富的牧草,是牧民的一个秋冬牧场。放牧的是一些藏族少年,他们常常反戴着一顶棒球帽,卷曲的刘海稳稳地贴住帽檐,这种般配简直是为帽子量身定做的。
一个帽子少年帅气地用鞭子甩出一粒石子,然后“啪”地一声顺势将鞭子收回,他用这种方式精准地驱赶羊群。抛石绳在藏语里叫“俄尔朵”。离队的羊群由领头者带领,为了维护主人的绝对权威,俄尔朵专打动物领袖,作为反叛者,领头羊注意要承受更多的石子。
见到的藏族人多了,会发现他们长得惊人的一致,黑黑的脸庞,棱角分明,因为劳作,他们身材精瘦,劳动塑造了他们的身板。一辆拖拉机开过来,石头摩擦着车轮,没有结婚的藏族汉子在驾驶椅上腾空而起,他左右驾驭,乾坤抖转间迅速扭过脸吐了一口唾沫,开出了西部牛仔的感觉。他每一个动作,都包含着某种造型,我想,这是因为舞蹈中的许多动作取材自劳动场景,在劳动者的身姿中因此看得到美。
我的狒狒几次熄火,帽子少年凑过来问:“怎么啦?”,我说海拔太高,缺氧了。少年问道:“需要帮忙吗?”,我赶紧踉踉跄跄将车发动起来,说:“你看,没事了!”。藏族孩子对摩托车有着天生的热情,汉族人打招呼时会问:你吃饭了吗?藏族人打招呼则会说:你的摩托车XXX……
待我骑到米拉山顶看着满山的经幡时,有藏民停下摩托车,指着我的车夸道:你的摩托车漂亮!我琢磨了一下,也指着他的音箱,夸他的音箱很棒。“你的车很漂亮!”他又夸了一句,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的摩托车,没有要走的意思。“你的音箱是自己安装的吗?”我指着他的音箱问,对方开心地点点头。“好看!”我竖了竖大拇指。
除了一个有着实际功能的音箱,我实在不觉得他的车子好看。在摩托车身上装饰一块风马旗般的毛毯是藏族车手的最爱,那块毛毯五彩斑斓,热情似火,是藏族人民传统的装饰色彩。在藏区,摩托、音箱、毛毯是骑手的标配,看得出来,藏族人民很尊重本民族的传统特色。然而当这块毛毯被安放在冷色调、硬线条的钢铁车身上,顿时不伦不类,除了证明他们是藏族外,这种搭配真是鲜有审美可言,可他们呢?爱得火热。
藏族人爱生养他的雪山,爱滋养他的河流,爱带他抵达雪山河流的摩托车!
米拉山顶的天际,有更高的山峰在屹立。
在下行的道路上,一辆湘L的汽车驶过我,我静静地跟在它头,盼望着它认出我来,停下来吧,我们来自同一个家乡,我是湘H啊。
心中响起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如果你來自湖南小鎮,你是否见过我家村口蜿蜒的资江水;如果你來自湖南小镇,你是否见过夏日屋后我家的竹林。北京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它有梅雨季;北京已是我的家,虽然它并沒有梅雨季。
墨竹工卡呈现出一派南方打谷时的景象,男男女女围着一堆麻袋,风风火火。藏民们荷着锄头从开阔的田野间回来了,晚饭的炊烟升起来,这是一户人家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
夜半的318,没有一台车。不在夜中行走,你不会知道这个城市的真实面孔;不在夜中行走,你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夜晚的城市安详得令人感动。车在无人的路面穿梭,如果不是心中有向往,它好比一座牢。
前方的主人若是知道有客人远道而来,一定会倚在门廊里等待吧!
我们就这么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到达拉萨,第一时间赶到布达拉宫,不看到布达拉宫,我不相信真的到了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