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9日
“一百英里,二百英里;天啊,三百英里,四百英里;天啊,我已离家五百英里……离开了家,离开了家,离开了家,离开了家。天啊,我已离家五百英里。”
相比昨天,今天我离家更远了。
波密县城相比之前走过的地方更繁华,许多内地人来波密开店,从内地来到边疆,洛阳纸贵,共同的陶金梦支撑着这些人,一呆好多年。繁华的代价是雷同,波密因此丧失了民族印记。
波密是墨脱公路的入口,月底墨脱将举行通车仪式,历史性地从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城名单中走出来。
仿佛一个即将举办成人礼的小伙子,世人围着他、瞅着他,左看右看,比他还要兴奋。这种兴奋加重了我不能去的失落。墨脱因它的徒步路线闻名于世,没有路,没有外来气息,除却喧嚣,剩下鸡鸣狗吠的墨脱。而今有路了,虽比不上徒步的山路精彩,人们还是想进去看看。我不能去,那头越是敲锣打鼓,路过越是失落。因而当有被CCTV采访的摩友从墨脱出来,那一刻,简直不想理睬他。
波密县城汽油每升八块多,从这里开始,摩托车加油需要出示三证。
沿着318国道弯弯曲曲,有个把人在路上走来走去。在无望的田野,结着苍劲的麦粒;在荒凉的山谷,生长着冬虫夏草。风起的时候,虫草在看不见的地方摇摆,挖虫草的人身上背着帐蓬,拉长的影子跟着他,记不清多少个日子过去了,他与影子在一起;记不清多少年过去了,他与虫草一起长大,脸儿总是贴着地面,双眼在离虫草最近的地方出神。他的家就在山的那边,烧饭的烟雾似乎还看得见;他的家就在河的那边,风儿从河岸吹过。可是他不能回家,挖虫草的袋子好轻好轻;可是他不能回家,背着帐篷怎能回家……
阳光暖烘烘地烤着地面,路边林子里的花花草草困了,只听得见叶子落地的声音,以及风推着叶子跑上一段再调转身来推其他叶子的声音。
中午到了,我也困了。
我躺在平铺的车服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骑着车掉进了悬崖。不知道车怎么样了,不知道人怎么样了,悬在半空中的我醒过来。在一片没有时间参与的混沌中,我确认好手表里的指针,时间概念能为一个人带来不可或缺的安全感,相比掉进悬崖,赶路的人更害怕天黑。
我拐到林子深处如厕,大自然哗啦啦的自净功能,我起身离开,太方便了。
一辆趿着拖鞋的本地摩托堵在路中间怠速前行,我们想超过他,发现在他前方的是一支磕长头队伍,只好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出于好奇,他在怠速的摩托车上看了个够;出于礼貌,他在即将与队伍平行时加速驶离。
轮到我们了,降低速度,悄悄地朝他们靠拢,看不够呀!
这支队伍由几个笔挺的青年组成,挺拔的身材透着知识分子的自我,匍匐的青年正将脸扭向我。突然一股强烈的推背感袭来,狗剩轰起了油门,时间所剩无几,我将所有画面摁进相机里,是两个帅小伙!
我回头盯着他俩看,磕在前面的青年正在等后面的青年,他看着他磕,一边惹有所想。这两个顶着鸡冠头的青年使磕长头跟着摩登起来,什么时候磕长头显得如此现代过呢?当他们抵达朝圣地,然后回到家中,肌肉该鼓起来的地方都会鼓起来,那时候更不愁缺少爱情。
美丽的心灵和美丽的身体,姑娘们都爱。
过了五公里,我见到这支队伍的另外一部分,再过五几公里,见到了补给卡车。这是一个有组织的队伍,由清一色的年轻人组成,像是一个地域推选出来的磕长头代表。
从波密出发骑行90公里后,穿过通麦大桥临时钢架桥,再穿过20公里扬尘路,通麦天险就算过来了。除了路面坑陷历害,20公里走了一个半钟头外,太平的日子里,通麦天险丧失了一切焦点。
雨季的通麦大桥断了就修,修了再断,再断再修……人与自然耐心十足地做着这场博弈,年年如此。隧道在修,人们用一种将就的神情打通麦大桥而过,哪怕这隧道得修足了年头,人们早已敲锣打鼓提前消费着一种通麦天险消失后的的安逸。
鲁朗这个小镇,草甸铺满了山坡,栅栏铺满了草甸,牛羊围着栅栏打转转,淡绿色的云朵里,人们笑得像个小孩,眼睛围着牛羊打转转。远方的客人喜欢在这样的地方看热闹。
自从翻越东达山,一路的植被密集起来,绿色更多了。
色季拉山的秋天太冷,穿着越冬衣物的陌生人相约在山顶,为了远眺对面的南迦巴瓦峰,他们把肩膀挨得很近。没有云雾的日子,南迦巴瓦峰露出了白发尖尖,它已上了岁数,只有高高的山上是它的家。
只有一名徒步者早早下了山,埋头赶路,他像下了决心般不对周围的事物感兴趣。走得太快,额头的汗珠来不及滴下就被甩在半空。
他有些敌意,一切开心与他无关,他只有一条腿和一只狗。狗的名字叫“梦”,他把“梦”的名字告诉我,却没有人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有些敌意,一切开心与他无关,并不是因为他只有一条腿和一条狗,他倔强的背包上早早地写着:不搭车。
他有些敌意,一切开心与他无关,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就像他告诉我“梦”的名字……
秋天的八一镇,已经袖着手准备冬天的来临,驴友宿舍进入歇业状态,消失不见了。与它一块消失的还有随处可见的驴友。
路两边的藏式建筑消失了,街头的藏民消失了,小小的地方出现了星级酒店。敲了无数次门,总算看到一家敞开的驴友接待站,屋子满满当当,看上去整个八一镇的驴友全集中在那里,床位三十。
至于味道,这一次,人多却并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