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cho_n9O8i 于 2016-8-28 13:00 编辑
2013年10月6日 在这个含氧量为低海拔区50%的地方的一夜,起初难以入睡,太阳穴发紧。进入睡眠状态至第二天清晨,问题就不存在了,头晕的状态过去了,睡眠解决了一切问题。
本打算在理塘县禾尼乡一个叫“所波大叔骑友接待站”的地方留宿休整,那里海拔比县城低,打电话过去,一个老人毫不避讳地说他的接待站距离县城54公里。在这个清冷的秋夜,这个距离难以跨越。
领居家在做过冬的燃料,金黄的牛粪饼贴了满满一屋墙。长青家烧的无烟燃料应该就是它了。这些废料在一双手的反复涂抹下有了审美价值,房顶上,田地里,那些一摞又一摞的精致玩意儿像是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存在,吸引着藏民的手和行人的眼睛。在一条遍布牛粪的小路上,有的人避开它,有的人捡起它并捏出造型,没有什么比一堆牛粪更能体现对于生活的热情。
从雅江往巴塘方向,不是水泥路就是柏油路。路面在一块方土地上延伸,平整到望不见半丝人烟,一条要被河床抛弃的河流,浅浅地拐向天际。蜿蜒数千米后,在一个新的拐弯里人影出现了,四个大大小小的人影正在洗晒一种农作物,那两个小孩干不下多少活,他们负责蹦蹦跳跳,使他们干活的爹妈看起来有了浪漫色彩。
理塘县的禾尼乡是一个弹丸之地,从地理位置上却是理塘与巴塘之间唯一有补给的地方。目测上去只有十几户人家,敲了几家的门,门上安着挂锁,不营业的时间里他们连住都不住这里。这时“所波大叔骑友接待站”的招牌出现了,走出来一个戴假发的藏民,气色平和,带有女相,他就是所波大叔, 整个院子里就住着他一个人。
这个季节能够提供的只有蛋炒饭。一边等蛋炒饭,一边看着墙上的旗帜与留言,包括大叔接受团体捐赠的合影,可以看出,这家接待站在驴友中很受追捧。
所波大叔将蛋炒饭端上桌,他大约六十多的年纪,黑瘦,平静少语,典型的藏族大叔模样。儿子上山挖草药,随身带着帐篷,并不经常回家。每年三月份开始陆陆续续有骑行队伍进来,直到十月中旬结束,每到暑假高峰期,每天能有五六十人留宿,三个小房子住不下这些人,草坪里就会扎满帐篷,他需要和他的小儿子以及请来的五个帮手打点这一切。那时候总是很热闹,年轻人跳啊闹啊!现在旺季过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满院子的风景。没退休之前他是特级教师,退休后,他代表小学接受外来捐赠。
屋前有一个大大的草坪,草坪里种了些什么哟?种着雪山哟!种了些什么哟?种着白云哟…
窗户下的太阳能发电板蓝得发亮,所波大叔的骑友接待站是去年开起来的,没有实现通电,发电就靠这两块太阳能发电板。
藏民家的茅坑如他们放牧的土地那般广阔,支持各种姿势掉进去。 很难把细声细气的藏民跟财大气粗联系起来,腰缠万贯而不着痕迹,藏族人民似乎没有财富的概念,给人一种对自身财富不自知的印象。寻常的牧民除了在虫草季节上山采药外,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养殖耗牛,牦牛卖价不低,少则七千一头,多则上万,所波大叔家养了八十头牦牛,平常囤着,只有需要钱的时候才动它们。
下午一点,该动身了。狗剩在坪里检查摩托,所波大叔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往发动机里瞅:咦——好多泥,给它洗洗,洗洗…他说这个话时,屁股很自然地翘起来,这简直是人世间最本真的动作。
车子发动,所波大叔站在原地冲我们双手合十。我们就这样告别了他,告别了这一个人的院落。
翻过海子山,姊妹湖如高原遗珠般散落在山脚,她们相互依偎,碧绿雪白。海子山因这对深闺姑娘有了母亲的仪态。
德达大桥后,一位兜风少年在村口的小河边遥望,他的倒影对着这汪河水,小车倒在一旁。或许因为人类从来都是逐水而居,每一处叫做家乡的地方总是流经一条河,我童年兜风的地方叫志溪河,那时稚嫩的倒影映在河面,雨水多的年份,在河两岸村庄的关切中,巨大的倒影坚定了一个孩子长大的决心;雨水少的年份,在河两岸村庄的关切中,倒影渺小如一个孩子的声音,可有可无…在河水的涨涨落落中,孩子长大了!而这条河还是当年的那条河,村里的人去镇里办事要经过它;村里的学生考上大学要经过它;村子里的生老病死,都要经过它。
进入村庄,国道两旁是人家,院墙外的壮汉扛起编织袋,双腿稳稳扎在地面。他扭过脖子等待落后的队友,雷厉风行的品质使他看起来稳重又可靠,他没有嘶喊,没有催促,只是慢慢地等着,默默又默默,这无声的是男人的沉默!粗粝的编织袋磨宽了他的肩膀,磨粗了他的手指,捶打着他未发育完全的身板!编织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呢?是农作物吧,是种植农作物的肥料吧,是羊毛吧,是晒干后的牦牛奶吧…是一个小小男子汉的成长吧! 巴塘县的街道稍显繁华,人气回升了一些。一支家族式的磕长头队伍与我们一同进入这座县城,磕头者磕在前头,身姿黝黑颀长,行李车推在后头,推车者黝黑丰满。很快,没拧几把油门,摩托车就远远将他们落在后面。
所波大叔说要给车洗洗,这种话在新旧交替时期就如寓言一般灵验!巴塘前方即将进入藏区,换掉一身泥土进藏吧!
一块写着“十元洗车”的木板属于母女三人,这个母亲靠一块木板、一把高压水枪、一方屋檐、 几抹抹布、一双女儿组成了他们的洗车店。其中一个女儿富于同情地望着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国庆假期结束后,她就要回到学校远离她的母亲,再远也不过是在同一个县城,对于没有出过远门的她,去拉萨是一件残酷的事。
离她们这方屋檐100米的地方立着一面红旗,红旗下面停着两辆白色SUV,我的心软了下来。湘A啊湘A,我是湘H!湘A啊湘A,不管你在家乡多么高大阔气,此刻你是我的老乡!老乡啊老乡,我是湘H…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家乡人变得如此熟悉。
一辆轿车开过来,车主道:随便冲冲。我回过神来,“随便” 二字真是耐人寻味,是冲五块钱的…还是冲完不抹自然晾干?对于一家诚实经营的洗车店,这单生意不好做。负责第一道工序的母亲将水枪对准车身,滋啦啦,一分钟过去了;又滋啦啦,两分钟过去了。五块钱最多冲两分钟,再往下就得收全款了!气氛陡然紧张,车主与我紧盯着水枪喷出的白雾,母亲仍未罢手…三分多钟过去了,水枪的扳机被弹回原位,第一道工序终于结束了。负责第二道工序的女儿还没有拿着抹布走过来,车主就打开钱包问道:多少钱?他没有拿五块,也没有拿十块,而是把难题抛给母亲,多少钱,此中有深意!
母亲挥挥手让他走,笃定的神情使她瞬时撑起女人的半边天。这个没有学过大道理的人,好像天生懂道理。
狗剩骑着洗好的车去配件,我在路边等他。那些磕长头的人不知道追上来没有?这是我第一次遭遇磕长头的队伍,这些匍匐扣地的背影促使我回头寻找他们。站在坡顶,我看到在坡底蠕动的他们,白玉无瑕般,我不敢看,立刻转身等在坡顶。
20分钟过去了,太慢了,我往回走去迎他们,远远地看到他们坐在路边吃东西。这是一家四口,父子三人在前面磕头,妇女拉着小板车走在后头,板车上装着平常衣食住行的物品。父子三个又黑又瘦,只有推车的妇人,依然保留着俗人的脂肪。
我走上前去:你好!你们磕了多长时间了?我问得很小心,面前是四尊佛。男子说磕了一年多了,从四川过来。再说点什么呢?这个时候,妇人冲我比划,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握着零零散散的一沓钞票,她说吃的东西不够,提示我给一些钱。我说我也要去拉萨,需要精打细算,只能给她五块…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我在拒绝她,并为此感觉乏味。
在路上逗留的时间长了,他们引起了关注,在全民信仰宗教的民族,信徒的朝拜行为得到普遍的呵护。一位奶奶叫小孙子拿着钱过来了,老人的想法是周全的,她叮嘱孙子要每个人给十块。祖孙俩的到来为这个情境增添了一丝味道。
而我已逃离。 从四川的巴塘跨越金沙江大桥,就算进入了西藏界。对于披星戴月的行者,西藏界碑意味着一次胜利!胜利者在界碑上涂满惊世言语…这些憋了一路的家伙,就让他们好好发泄吧!
在交界的两江汇流处,江水呈现出一半土红色,一半叶绿色的罕见现象,你看这五彩多样的世界…过了桥上了岸,到了进藏后的第一个县城,芒康县。这个地方的加油站不能直接用油枪加油,需要把油抽在铁壶里再往车里灌油。县城里开商设铺的人以四川人为主,在川菜馆吃过晚饭,没有停留的欲望,于是和狗剩商量再往前跑跑。
往前需要翻越两座四千米的高山,第一座山宗巴拉山,摩托车爬坡时天有亮色。第二座山,拉乌山,摩托车刚到山脚,天空下起看不见的雨,黑光笼罩。入山口有警察设卡,人员出入一律要求登记身份信息。一个工作人员走出来,告诫不要上山,下雪路滑,车翻了人就没了!说到动情处他踹了踹摩托前轮。看着他油乎乎的嘴,再看看岗亭里忙着下火锅的一桌干警,我顿时生出一种浪漫豪情,对前途反而充满信心。狗剩也说好。
上山的路伴随着越下越大的雨,连平常最勤奋的货车也不见了。雨下着下着,眼神越发迷离,聚焦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道路上已经雾气腾腾,狗四在一两米的能见度里吭哧吭哧,就在这蒙胧的雾气中,路边出现一辆被吊起的事故车,枯槁的钢架,变形的车身,瞬时阴森四起,“以儆效尤”四个大字血淋淋地飘荡在半空。谁能说这一刻不感到恐惧?可是雾还是散了,一切都恢复了。
下山了。带着胜利的喜悦来到如美镇。敲开路旁一家小店的门,一个胖乎乎、头发齐耳,带着些许乳房的人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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