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就醒了,独自趴在窗口发呆,看着街上匆忙的人群,其实做的都只是最基础的工作,随便哪一个不幸突然死去,这座城市都不会觉得少了什么。以前在陆家嘴上班那会,人民广场站有个哥们每天都拿着话筒举着红旗叼着哨子重复着一句话:“咀咀,车子要来了向后向后,咀咀,车子要开了向后向后...”哥们看起来精神十足,日复一日地喊着,偶尔吹吹哨子。有时候能看见他带徒弟,“你家住的远,三点半起床,五点就可以到了...早高峰一趟,晚高峰一趟,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事,但周末不休息...”我又何尝不是像他一样,每天同一时间走同一个入口进地铁,在同一个车门上车。我住的六七十年代老房子,外墙正在粉刷,春天刮风下雨的时候,工人们在外面竹子搭成的脚手架上摇摇欲坠,脚手架拆掉以后,留下房子里的人们摇摇欲坠。
我常常惊叹于能够几十年如一日重复着刻板生活的人,他们放下一切去看世界反倒把这变成了生活方式,带着冒险精神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城市中找寻自我。我很羡慕那群人,这其实是另外一种潇洒。如果人生能一眼看到尽头,还去算命做什么?但如果算命可以知道一切,我们怎还有勇气继续生活。
在武汉呆了两天,仍未想清楚下一步该去哪,这像极了我当下的人生。既然算不清以后,那就索性回到过去,看看自己来时的路,也省得总让命运背这口黑锅。
马路对面,吕锤锤开着他那辆粉色贴膜的小车停在路边,又到他高中同学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转了一圈,几分钟后出现在我的房门外。
“你的大宝马丢了!”
“去你大爷的,我车要丢了按你的心理素质早就发疯了。”
“今天想哥带你去哪转转?”
“想好了,我要回家,回陕西!”
一说要走,锤锤的脸上立马晴天间多云,半晌说不出话来。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只要不三吹六哨说脏话的时候,他就还是那个读书时的文静少年。锤锤特别想对我好,这我知道,但他总是有劲使不出来。
美国著名思想家Deadpool曾说过——“当生活变成一堆屎的时候,通常都是因为你当时做的傻逼决定。” 为此我时常会陷入深深的自责。而在我面前的吕锤锤,当初大学毕业那会得了很严重的慢性胆囊炎,为治病四处借钱,别说考研,能保住小命都算幸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样的傻逼选择?
“回西安的时候帮我去给罗老师带个好,当初毕业以后没钱治病他还借给我8000,也没问我要,拖了一年多才还。老子现在混得不球行,没脸去见老师和同学们。”
“罗老师?罗晓峰?我觉得不必了,他之所以能借你钱是因为他在咱们身上赚得够多了。我们宿舍何老师回去上研究生的时候帮系里代过课,知道为什么你年年都评不上奖学金吗?记得那些女娃天天都赖系办公室里干活赖着不走吗?”
“怎么可能!那几个山东女娃长那么丑。”
“你要换位思考,想像一下你现在已经四十锒铛,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天天夜不归宿的在身边蹭,哪怕长得磕碜点,你是不是也得顺手做个胸部SPA?关键是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你明白吗。更何况何老师给我说过,老罗那根本就不是个正经货。”
“我操,我说那会为什么咱班那几个山东女娃画都画成那个德行了还能拿奖学金,而且系里后来搞得是背靠背打分,谁也不知道谁的成绩。”
“所以咯,其他系毕业十年的时候都在搞大聚会,咱们系连三个人都凑不齐,因为太脏了,谁看见谁都不干净,谁想起谁来都恶心。但是,就像绍兴鲁师傅说过的,所有人都在房间里放屁,弄得整间屋子闻起来像厕所一样,虽然很多人已经适应,只有像我这种站起来就骂这帮屁篓子的青年才是我们国家真正的脊梁!”
“傻逼!”
我们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聊了很久,我甚至怀疑这个九头鸟在故意拖延时间以达到我今天走不掉的险恶用心。大概是因为胆囊摘除的缘故,吕锤锤在我们这个雄性荷尔蒙分泌不足集体浮肿的年龄段仍然面颊消瘦,像极了大学时的模样。但是很遗憾,因为毕业之后因为自卑他从来不和同学联系,我用一上午的时间把他年轻时最美好的记忆也拆毁了。其实很多何老师代课时候说的事我都给告诉他,怕这傻逼一时消化不了。趁锤锤四肢无力玉体横陈瘫软在床,我赶紧收拾东西穿衣服出门。
“你真的要走吗?”锤锤攥着床单突然坐了起来。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来毕业时我送他时的凄凉画面,头也没回地拎着头盔下楼去了。
沿汉江出发,很快我就回到了高速公路。在湖北摩托车可以领卡,但是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并不清楚,每到服务区休息就会有一群傻子围上来问我车多少钱,是不是摩托车高级就可以上高速,但这还不是最让我闹心的。有时候正好端端地跑着就会突然从身边冲过去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超过我之后紧跟着就是一脚刹车,然后我又从他们身边再慢慢开过去,有些傻逼居然要来回超好几遍才肯罢休。起先,我还能保持平稳的心态,不快不慢地匀速向前,可后来惹得我实在有点烦。
又有一部比亚迪超过我之后踩刹车了,等他又上来的时候我开始加大油门不让他再超过去,导航里的罗永浩给我说,“前方300米有测速拍照,限速100,您已超速。”我低头看看码表指向140,又扭头看看边上并行的汽车司机,这孙子也正看着我,大有不超过去誓不罢休的劲头,我又轻轻扭了扭油门。
“超速啦!超速啦!你家人知道你这么开车吗?你以前开车不这样啊!你变了!”一个人骑车其实挺孤单的,用这么个话痨导航倒也确实解闷。只是我家人肯定不知道我这么开车,而且还好,因为摩托车不拍照警察也不知道,但是那辆比亚迪开多快警察已经知道了。
这样调戏了几辆汽车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天气越来越热,还是找个服务区进去调整一下吧。在武汉尽吃小龙虾了,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这东西居然不便宜,大排档里一小份都要卖两百多块,为了不把锤锤吃破产我还是早点走吧。对吃的东西我向来不太讲究,不论贵贱都要五谷轮回不是嘛,独自旅行的第一个问题出现了,每次停车的时候都会围过来一群无聊人士站着不走,如果我去所里办大事的时候谁帮我看车?坐在阴凉地里等了很久,终于在它喷薄欲出的时候戴着头盔冲进去一泻千里,厕所里的人都吓坏了,以为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拉上鸟门就跑出去看,我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解决完毕,车上的行李都在。
在高速公路上骑车虽然安全,但着实无聊,完全背离了摩托旅行的基本奥义。我现在小方向不清楚,大风景看不到,就像把自己关在了一根管道里闷头猛跑,更别说什么人文地理。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油门,把一箱又一箱的汽油快快烧掉。
到了下午两三点钟,室外温度已经接近35度,十堰这地方居然比武汉还要热很多,在服务区洗了把脸我就头也没回地向着陕西前进了。
陕西境内的高速不允许摩托车通行,这里虽是我的故乡,却并没给我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让我总有一丝从湖北出去就会被自己老乡擒获的焦虑,现如今到了省界反倒没什么了——又没有出口,难道你叫我从这边收费站出来以后从桥上跳下去吗?
跟在一辆大货车后面,我悄悄潜进陕西了。五年没回家,真没想到居然用这种近乎“偷渡”的方式回来。根本没什么好激动的,因为随时会有警车把我赶下去。日渐西沉,秦岭里的温度也随之下降,我第一次感到凉意。
在一辆车都没有的安康服务区稍作停留,把骑行服的所有通风拉链全部关闭,然后一口气骑到汉中去。刚准备上车走人,从黑灯瞎火的超市里冲出个小伙,听见我用陕西话给同学回微信赶忙邀请我去他宿舍喝杯茶,真是见盛情难却啊,只好进去谝个闲传。小伙是长安县人士,也是摩托车爱好者,刚被家里安排在这做临时工,服务区每天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又人生地不熟,好容易看见我这么个骑车的瞎家雀闯进来,天南海北谝了个遍,临走还买了两罐红牛叫我路上喝。
等我吹完牛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他娘的了,前面全是秦岭山路,我还去个屁的汉中。在高速上看见安康夜景还不错,干脆就在这里歇歇,明天伴着二百多公里的秦岭美景回家,岂不美哉。
一出高速,卡车卷起漫天的沙尘扑面而来。我曾经去过很多有山有水的穷乡僻壤,晚上灯光一晃,太阳下的肮脏就全看不见了,比起很多地方,这个山区小城算是不错的了。在手机上定了家酒店,前台小妹热情接待了我,先帮我停好车,有给我说加10块钱就可以住江景房,能看见汉江,一进屋,除了对面的楼房屁都没有。